教材背後是價值

古詩文的傳統分類為經、史、子、集，與當今教學習慣相去較遠。依敘述語言和功能角度，則可分文學類、實用類、論述類，頗具現代性，但失之籠統。本文襲用常見的文體概念，結合三地教材的實際情形，分諸子散文、史傳散文、文學散文、論說散文、小說故事、詩詞曲賦六類統計，數據如下：

諸子散文類，人教社和蘇教版有專門配套的選修教材，故必修選文較少。臺灣和日本都把諸子散文作為中華文化的源頭，故選文較多。臺灣二家選文涉及諸子百家的主要流派。選文大同小異，如南一選老子2 則（天下皆知美之為美／小國寡民），翰林選老子3 則（天下皆知美之為美／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／信言不美美言不信），南一莊子2 則（庖丁解牛／濠梁之辯），翰林則選（庖丁解牛）一則。南一選韓非子2 則（猛狗與社鼠／公儀休相魯），翰林選韓非子2 則（棘刺刻猴／猛狗社鼠）。日本則主要在《論語》和《孟子》中選。除了論孟外，格言成語是中華文化傳統最精粹的凝聚，日本二家教材都把格言和成語置於漢文編之篇首，其中築摩版比東京版稍多。傳記散文類，選文數目上兩岸相差無幾。人教社只選傳記，《李賀小傳》和《馬伶傳》，選文較新。蘇教版則在史傳散文中選。臺灣二家選文一致，均是課綱規定之目。日本選自《十八史略》一書，是經過改寫的史傳文章。

文學散文類，臺灣二家大同小異，大陸二家亦大同小異，但臺灣比大陸選文稍多，選文相差較大。《桃花源記》《岳陽樓記》《醉翁亭記》大陸選在國中（初中）教材，除《項脊軒志》《漁父》《始得西山宴遊記》《赤壁賦》二岸共選之外，臺灣必選的《世說新語》（雪夜訪戴、絕妙好辤辤辤辤辤辤受辛、詠絮之才、支公好鶴）短小蘊藉，耳熟能詳，已有格言性質。袁宏道之《晚遊六橋待月記》、蘇轍之《黃州快哉亭記》寫山川之美，托故國之思。《北投硫穴記》三百年前之臺灣歷史，均為大陸教材所無，此亦符合臺灣的歷史和現實。

作為文學式樣之一種，傳奇小說在中國古代並沒有很好發育，大陸二家教材付諸闕如（老教材曾選《杜十娘女沉百寶箱》）。臺灣二家各選四篇，其中《郁離子》選2 則，可見取捨標準確與大陸不同。日本選成語故事，與格言同類，其實跟小說這種文學式樣無關。

古代韻文選篇頗有意味。大陸偏重唐宋詩詞。人教版對於韻文尤為重視，選36 首，唐詩選7 首，宋詞尤為偏愛，選11 首，這可能與編撰者的趣味相關。蘇教版選13首，唐宋占10 首。臺灣選文，體式、朝代和數量較為均衡。二家出版社特別選了臺灣古典詩詞2 首，以及南宋詩人文天祥的〈正氣歌并序〉，從地域和內容看，顯然有歷史情懷在，同時凸顯本土詩人。《詩經》的選擇，也與大陸異趣，大陸選表現社會風俗、戍邊生活的〈氓〉和〈采薇〉，臺灣選表現男女愛情、父母人倫的〈蒹葭〉和〈蓼莪〉。散曲的選篇也與大陸不同，關漢卿的〈大德歌‧ 秋〉二家均選，為思婦懷遠之作。南一版另選馬致遠的〈雙調新水令‧ 題西湖〉，憶西湖光景。翰林版選張可久之〈折桂令‧ 九日〉，寫暮年的愁懷。湯顯祖的〈牡丹亭 遊園驚夢〉，寫麗娘之傷春。大陸也有教材選元曲，雖有王實甫之〈西廂記•長亭送別〉關涉男女情愛，但更常見的是關漢卿之〈竇娥冤〉，睢景臣之〈高祖懷鄉〉，或訴底層冤情，或刺發跡帝王，與臺灣殊不同調。

日本教材只選唐詩，作為韻文最高峰，唐詩當之無愧。唐詩傳達出的豪邁情懷和雍容大度，可為東亞文化圈最華彩的樂章。日本對於唐代的推崇，由來已久。日本選擇的唐詩以李杜為主，多是廣為傳頌的精華篇什，但是也選了高駢的〈山亭夏日〉、韋應物〈秋夜寄邱二十二員外〉、白居易的〈對月憶元九〉等通俗易懂、短小雋永的詩篇。如高駢的〈山亭夏日〉，大陸沒有一家出版社選作教材，但在日本得以拾珠。詩歌描寫了微風之後的簾動、滿架薔薇的花香、夏日池塘的倒影等幽微的細節，寂靜中充滿生之活潑。語淡而情濃，言短而意深，給人玩味不盡的藝術體驗，正有日本短歌和俳句之風，適合日本青少年學習。

蘇教版以人文主題組元，故《六國論》和《阿房宮賦》組成單元，人教版則以文體組元，《六國論》和《過秦論》組成單元，《阿房宮賦》作為賦體文章另編。蘇教版考慮近人和政治，把孫文的《黃花崗烈士事略序》編入，謀慮周至。臺灣二家此類文章入選教多，除大陸常見篇目之外，特選《典論論文》，揭櫫文章巨大價值，實屬要緊，但為大陸所忽略。《原君》大陸偶有版本涉及，《廉恥》則無，臺灣均作必修篇目，這與臺灣社會對當政者的警惕，民主成為社會主流意識不無關聯。《勸和論》入選，則考慮到臺灣族群之現狀，可謂適時。《臺灣通史序》入選，旨在強化臺灣本土意識。此類選文，皆為因地制宜。

日本幾家出版社，統一選韓愈的《雜說》，倡言人才培養之重要。作為文章，築摩版還選了《賣油翁》，因由不詳，可能故事本身的趣味性是主因。中華文質兼勝之古文，琳琅滿目，日本只選二篇，可能是因襲傳統，也可能限於教材定位。

國外文章，人教版入選14 篇。小說有海明威《老人與海》、契科夫《套中人》，戲劇有莎士比亞《哈姆雷特》，演說有恩格斯《馬克思墓前演講》、馬丁路德•金恩《我有一個夢想》，新聞有羅森塔爾《奧斯維辛沒有什麼新聞》，科學隨筆有卡爾•薩根《宇宙的邊疆》、加來道雄《一名物理學家的教育經歷》、劉易斯•托馬斯《作為生物的社會》、霍金《宇宙的未來》，思想隨筆有帕斯卡爾《思想的蘆葦》、富爾格姆《信條》、弗洛姆《孩子與父母之間的愛》、蒙田《熱愛生命》。蘇教版入選更廣，計有20 篇。

詩歌選保爾•福爾《迴旋舞》、小說選歐•亨利《最後的常春藤》、肖洛霍夫《一個人的遭遇》、波爾《流浪人你若到斯巴》、高爾斯華妥《品質》、雨果《一滴眼淚換一滴水》，戲劇選莎士比亞《羅密歐朱麗葉》、據澳大利亞托馬斯•肯尼利所著的小說改編的《辛德勒名單》，演說選恩格斯《馬克思墓前演講》、馬丁路德•金恩《我有一個夢》、帕特里克•亨利《不自由毋寧死》、顧拜旦《奧林匹克精神》。文學散文選凱維奇《肖邦故園》、梭羅的《瓦爾登湖》節選、奧爾多《沙鄉年鑒》節選、勞倫斯《鳥啼》，學術文章選林西莉《漢字王國中的人》、達爾文《物種起源導論》。國別之多，文體之眾，領域之廣，蔚為大觀。

與大陸大量入選外國作品的思路不同，臺灣篇數寥寥，如南一選了美國馬丁路德•金恩的《我有一個夢》，翰林選了日本芥川龍之介《竹藪中》，康熹選了日本芥川龍之介《蜘蛛之絲》、奧地利作家佛朗茲•維費爾《看不見的珍藏》，龍騰選泰戈爾詩《我不記得我的母親》、里爾克《豹：在巴黎植物園》。每家出版社的六冊必修，域外作品總數不會超過2 篇。如把古代漢詩文視作域外作品，日本《國語綜合》的域外文章也占三分之一強。臺灣教材國外選文和大陸不一，可能與課程理解有關。大陸曰《語文》，意涵所指人類古今中外的文化精華，均在語文學習的範疇之內。臺灣曰《國語》，僅指本國語文，外國名篇，應該另有教材以供選修。實際上，囿於課業負擔，學生接觸外國作品的機會並不多。臺灣教材少選國外文章，除了課程結構因素之外，可能與臺灣的社會意識和政治主導有關。

記者簡立欣曾在〈臺國文課本 世界文學嚴重不足〉一文中說到：「高中每冊11 到14 課，3 年下來僅約80 課，這麼小一個餅卻要分給古文、臺灣現當代、原住民文學、性別意識、海洋文學，還要標榜多元化，加入戲劇、世界文學，結果變得所有類別都只有一兩篇，聊備一格。」對此，中華語文教育促進協會理事長段心儀表示，增加世界文學是一個很好的方向，臺灣高中國文課本的世界文學比例確實不高，應該是「古典」、「語體文」及世界應各占1 ／ 3。段心儀說，臺灣可以以大陸為師，「他們的翻譯文學真的選入很多，占到1 ／ 3，日俄作品尤其多」。不過段心儀理事長可能心憂而言急，外國文是否要占三分之一，作為《國語》教材，大可商榷，另一個事實是，大陸必修教材外國選文日俄不多，早年只有栗良平的《一碗陽春麵》，後來換成了清岡卓行的《米洛的維納斯》，川端康成的《花未眠》亦有入選。俄國只有契訶夫的《套中人》，大量名篇出自歐美國家。

對於本國作家，大陸教材選文，並未忽略民國大家。如魯迅、錢鍾書、朱光潛、梁思成、蔡元培、梁實秋、徐志摩、卞之琳、鄭愁予等，在臺作家入選也較多，如洛夫、余光中、王鼎鈞、張曉風、琦君、林海音、紀弦等。1949年以後的大陸作家，雖然優秀者甚眾，但教材選文反而謹慎。但臺灣相反，選文倚重民國時代和臺灣本土，後者尤多，如白先勇、龍應台、王鼎鈞、陳之藩、洪醒夫、鄭用錫、楊牧、賴和、簡媜、林文月、張曉風、黃春明、鍾理和、阿盛、林亨泰、劉克襄、陳義芝、吳濁流、鄭清文、陳列、藍鼎元、李黎、廖鴻基、紀弦、白荻、連橫、吳晟、向陽、蔣勳、瓦歷斯‧ 諾幹、孫大川等等。南一和翰林入選的大陸作家只有余秋雨。

（未完待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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